大卫国特进光禄大夫傅以渐、资政大夫陈廷敬被请入了大明江陵王的王府。大卫国本无光禄大夫、资政大夫这样的散官,可投奔卫廷的降官日众而实职官位却有限,为了不让他们产生待遇不如先前的失落感,莲大可汗又下旨恢复散官制度专门授于一时无法委派实职的降官。此次派傅、陈二人去江陵也有考验二人能力,择才授实职之意。二人体察圣意,急着在外交上为朝廷争得利益。不料甫进王府,到处皆是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卫士。
傅以渐神色苍白,他本是大清国第一位状元、顺治帝身边的宠臣,可以将经史子集倒背如流的人物,最擅长揣测人心。当年满清开科举,很多汉人学子不肯应试,他独以为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上京应试,一考便考了个状元,鲤鱼入了龙门,从此官运亨通,一发不可收拾。此次奉旨劝降夔东,本以为是个为新朝立大功的机会,可看这架式,恐怕功未立、命先无!那些夔东贼打着大明的旗帜,不过是闯逆余孽,匪性难驯,若激起彼辈凶性,说不定真会杀了自己。
陈廷敬却满不在乎,他本名陈敬,是顺治十五年进士,为了与同科重名的另一个陈敬相区别,顺治帝赐名为廷敬。后因学识渊博,累迁至翰林院掌院学士,日值弘德殿讲经,深受清帝器重。可他考清朝科举只为实现心中抱负,并不愿为满洲死节,又与卫国重臣、陕西巡抚傅山是同乡,在傅山的引荐下,降卫后与大卫国的两名大学士刘好古、薛宗周结了善缘,混得风生水起。毕竟只有二十八岁,胆气甚壮,见到这帮凶神恶煞般的武夫,非但不惧,反而一脸鄙视,笑呵呵谓傅以渐曰:“夔东无礼,不识待客之道,吾等也只好入乡随俗矣”。
“哼!”忽听迎面而来的一条铁塔般的大汉发出怒喝,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生疼。那汉子身披甲胄,手按刀柄,面目狰狞,眼中射出的寒芒盯着二人如瞧死人。直瞅得傅以渐后背发凉,即便是陈廷敬亦觉得浑身不舒服。
引路的大明湖广总督毛寿登见状暗自得意,暗道也只有宜都侯这般尸山血海里杀出的将军才震慑得住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使臣。笑眯眯介绍:“这位是我大明永历皇帝亲封的宜都侯塔天宝,原本与荆国公一起镇守施州卫,闻听贵军欲南下狩猎,江陵王殿下特命其率军返回,负责保护使团的安全”。
“适才吾听尔等说甚‘夔东无礼,不识待客之道’。得知尔等前来,江陵王命吾好生保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谓隆重。请问怎么个无礼法?又如何不识待客之道?”塔天宝拔出佩刀怒瞪二人,大声斥问。这位可是当年追随李自成造反的大贼,手中钢刀不知斩下过多少人头,如今发怒,立即便有一股杀气袭来。吓得傅以渐一哆嗦,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华夏自古便是礼仪之邦。昔昭王迎邹衍,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信陵迎侯嬴,执辔驾车,色终不变;燕丹迎田光,跪而逢迎,却行为道,跪而拂席,此皆有礼之人也。今吾等远来,处处刀光剑影欲恫吓盟国之使,这便是江陵王待客之道乎?真正是无礼之极!”陈廷敬天生遇强则强的性子,本来还有些惧怕这些武夫,被塔天宝一喝问,反倒硬气起来。
“汝狂妄”塔天宝气黑了脸,手举钢刀却终究没有落下。
“江陵王有令,宣卫使进殿”,李来亨部下总兵吴之奇忽然从殿内闪出,带来了江陵王的命令。
傅以渐与陈廷敬稳住心神,缓缓入殿。王府的大殿其实并不大,远不如大卫国的乾元殿壮观,殿内居然不见护卫,想是知晓了殿外的争执,命人撤了去。大殿正中坐着一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披青色圆领袍,头戴一顶冠脚前倾向中交叉的翼善冠,威风凛凛,正是江陵王李来亨。
“大卫国使臣傅以渐、陈廷敬参见大明国江陵王殿下”,二人对视一眼,上前施礼。
“大卫与大明本是盟友,使臣免礼。孤久闻二位不仅学识渊博,胆气亦过人,适才聊作相试,万勿见怪。快请上座”,李来亨倒是洒脱,微笑着给他俩陪礼,一句“适才聊作相试”便将方才的尴尬化解。
“谢江陵王”,二人称谢入座。
“不知尊使远来所为何事?”李来亨明知故问。
“我朝正兴兵伐清,本已切断陕西与外省联系,忽有数万清军由夔东进入陕西,大汗命吾等问大明监国韩王和江陵王殿下,为何放清军入陕?此外,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明祚至崇祯已亡,夔东又何必仍奉明朝为正朔?故朝廷派吾等前来劝降,大汗有旨,韩王和江陵王若肯归顺大卫,仍可得王爵,否则大军一至,立为齑粉。望江陵王珍惜此良机,勿做螳臂当车之举”,傅以渐缓缓开言。
“大胆”“狂妄”在座的夔东将领皖国公刘体纯、宜都侯塔天宝等闻言气得大骂,即便是湖广总督毛寿登这样的文官亦怒不可遏。
“绝无借路于清之事,想是清军趁我不备,夺路而入。好一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孤既已做了明臣,心中便只有一个君主,那便是大明皇帝陛下。听闻二位先生曾是清臣,既然国无二君,为何又归顺卫国?”李来亨故意曲解“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意思,讽刺二人当着清朝的官却不肯为清朝殉节。
傅以渐被说得又羞又躁,强辩道:“良禽择木而栖,卫主贤德、人心在卫,吾等归卫乃是顺势而为”。
“恶!是何言!华夏乃汉人之华夏,非胡虏之华夏,人心在明,谁无汉思?若人心在卫,公等为何剪掉清朝的发辫,又穿回大明衣冠?”李来亨拿二人身上的大明衣冠说事,进而议论起华夷之辨,让满腹经纶的傅以渐一时无语。
“殿下说笑了。人心在于仁德不在于衣冠,明帝失德,致使流贼四起;清帝失德,故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我主乾元有德,不禁各族衣冠,薄税赋、重耕织,故天下太平,人心在卫。殿下乃睿智之人,定能顺应天时,为明智之举”,陈廷敬见状侃侃而谈,一句“流贼四起”暗讽李来亨虽然号称是大明的江陵王,其实不过是一流贼罢了。
“呵呵,若孤不肯归顺卫国呢?”李来亨冷笑。
“那便只好兵戎相见喽!”陈廷敬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李来亨望着他,见此人居然直视自己,丝毫不露怯意,倒有几分赞赏,淡淡地说道:“兹事体大,二位且先去馆驿歇息,待孤与诸将商议后禀明监国再说”。
二人走后,皖国公刘体纯狐疑地问:“小老虎,汝真打算降卫?”
“堂堂华夏男儿,怎可为胡虏之臣?”李来亨正色道:“如今卫国正全力攻打陕西,并无余力攻打湖广,莫听卫使大言滔滔,不过唬人耳。且佯作与其和谈,努力扩军备战”。(本章完)